近日剛遷居,一日夜裡獨行,轉進回家的那條小巷,就見一抹黑色的小身影端坐在巷子中央。黑黃晶亮的眼睛緩緩開闔,直盯住你,自有一股冷然況味,一身全黑,靜定自如,我被他那態度震懾住,停下前進的腳步,與他相望凝視數秒,認定他是不可親近的。
一走近,那烏黑雕像卻甩抖身子,把自己拉成一張弓,又微微一甩,抖下一身冰冷,化成一脈柔韌纏繞的無邪菟絲花,百般天真似地,輕聲喵喵叫著,喉中輕輕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,在我腳邊轉來繞去,小小的身軀和溫度貼近,一圈又一圈轉繞回頭,拉住了繼續往前進的腳步和心裡的思緒。
手撫過貓兒輕輕拱起的背脊,受寵若驚地,真是,這野生的貓兒,是真的在一轉瞬間卸下了心防?人總是這樣的,對難以掌握的對象,一對你出乎意料的好,就特別受吸引,莫名地想掏心掏肺,就是去感受那種片刻的溫存,也令人開心。
蹲了一陣,驚覺到自己這未曾預期的停留,而夜已經深了,我站了起來準備離開,他抬頭張望,歪頭思索了一下,像是對我的離去發出疑問,我畢竟心裡貪戀這美好,還是依依不捨地回頭看著他,遲疑的腳步欲走還停,他只略停了一下,就柔軟無聲的跟著往前走。
我回頭望,他也回看著我,我走走,他也走走。
一路這般纏綿地走到了公寓大樓門口,我想,該告別了對吧,世間美好哪有長久的呢,我不是他的誰,他也有自由的一片天,這萍水相逢也該到了盡頭。
我走到門前,掏出鑰匙準備開門,他端坐在馬路上,依然用慵懶毫不在意的姿態,誘惑著你,舔舔手,聳聳肩,四處張望,像沒他的事一樣,偶爾看你一眼。
不經意的誘惑最是驚人地有力量。到這節骨眼,心已經完全被擄獲了,腦中開始不由自主、無法控制地飛快閃過許多念頭。他真是野貓嗎?有主人嗎?我能帶他回家嗎?他願意跟我回家嗎?!瘋狂和理智的聲音同時出現,你不能養他,你從來沒養過貓,你沒有空,室友不會同意的!我知道我不能養他啊,可是他好可愛,不行,你傻了啊,你要理智,不要隨便沖昏頭!
這內心天人交戰,像是一見鍾情的情人在別離時還滿心掛念,不想移動腳步前進,一如既往地,理智插上了勝利的大旗,我整理腦中的傻主意,一一擊破並加以反駁,戳!戳!戳!一個泡泡也不留,可是那掛念又止不住,伸手摸索提袋中的鑰匙,不時還分心注意著貓兒是否還端坐在那兒,捨不得就要這樣讓這場邂逅畫上句點,好不容易狠下心了,轉過身了,心眼裡卻還在張望。
我拿出鑰匙,準備開門。
一試,沒有平常清脆自然的聲響,悶卡了個動彈不得。
再試,還是不行,不契合的齒槽粗嘎作響。
貓兒好奇了,走近了一點,用天真的眼光望向我。
我慌了,怎麼了?鎖換了?早上出門不是還好好的?難道今天這裡發生了什麼事?讓房東不得不換了鎖?更多奇怪的想法在腦袋裡飛過,無奈之下,想到室友應該已經回家,打了電話回去搬救兵。他只奇道:怎麼會?我回家時還好好地沒問題啊?不管如何,還好他在家,眼前的問題先解決了。
我回頭看貓,他似是感到無聊了,注意力已不在我身上,剛剛彼此溫柔的互動好像已經消失無蹤。心想算了,由他去吧,一陣訥訥的失落,卻還是望著他的。
我靜靜等著室友給我按開眼前的大門,一等,卻等到了個毫無動靜,突然覺得事有蹊蹺。把心思移開了那吸引人注意的小東西,回到自身周遭,退後一步仔細地看了一看,你看看,這門牌數字……似乎不是我熟悉的那組啊?!這不是我家門口?哎呀,這才大夢初醒般的往下一棟一模一樣的舊公寓走去,拿出鑰匙一開,很好,毫無疑問、安份守己,喀的一聲,大門開了,那麼地理所當然,毫不費力。
我呆了一呆,清醒的世界又喀拉喀拉的運轉了起來,突然不能理解自己剛剛鬼迷心竅的可笑行徑,這時,惱羞成怒的小小聲響跳了出來: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呢?讓我心盪神馳的那傢伙呢?讓我一步一回頭,以致於忘記了我自己的傢伙呢?他現在在何處?他跑到哪裡去了,探頭回巷子一看,他已經頭也不回地遠去,依然用那柔軟無聲的美好身段。
媚惑人心的美麗身影。
回到家中,向室友把這蠢事說了一說,他告知那黑貓是早有人家的,只是常在外面出沒。一切真相大白了,早有歸處的貓,早有人牽掛照顧的你,怎麼還顯出那樣的柔弱無依,讓人楞頭楞腦地誤以為自己是你唯一的依靠呢?
我那短暫而萬般思忖的愛情,就這樣醒來了。